用藝術規律涵養書壇生態——當代書壇現象的思考
當代書壇的種種現象,反映了書壇中人的各種訴求與行為——有讓人欣慰的,也有讓人覺得應當引導的、調整的。現象紛繁是正常的,沒有現象才是不正常的,現象是用來思考的,思考使人走向深刻,有利于書法藝術的發展。
持守規矩,不離正道
書壇中人的成分比較駁雜,和一些門類不同,書法藝術的公共性特征比較明顯,各行各業中對書寫有熱情的人都可以匯集到書壇中來。這些年很明顯地可以看到許多作家、演藝界人士、官員、名流都在書寫。這當然是一件大好事,因為書寫可以使人記取漢字,知其形、聲、義,書寫久了,對漢字也就有了切身的體驗,通過書寫感受傳統文人的優雅、斯文之姿、之韻。但是書寫和書法截然不同,書寫就是把漢字寫清楚了,使人知其義而不生錯舛,但它與書法相距十萬八千里。書法需要體統,需要一套經過刻苦訓練而掌握的創作技能,才可能進入審美范疇。如此說,一位再有才華的人,再赫赫有名的人,真想由書寫進入書法,都得從頭開始,按學書規矩而行,循其規蹈其矩方有前景。那種把書寫視為書法的人,也就無視書法的種種規矩和要求,無視書法藝術的外在門檻和內在規定性。如果再以此張揚、鼓吹,也就害處不淺。如果一位名人以書法之美應對社會,能起到傳播美感的作用;如果只是涂鴉,又以號稱著名書法家流行于世,那就是一種污染和破壞了。如今書壇中人不論何種成分,都以書法家自稱,故魚龍混雜、真贗交集。把自己的書寫等同于書法的人多了,書壇中人的身份就很駁雜,對書法藝術也就缺乏敬畏,誰都可以進來闖天下。《三國志》稱:“人各有志,所規不同”,一個人對于書法藝術的態度,可以看出格調高下,品位雅俗。同時,社會中不少人對書法家的認識也很膚淺,認為書法創作過程迅捷、輕易,并不考量其背后長期付出的艱辛勞動。
文學藝術各門類都有自己的規矩,書法自然不能例外。明人胡應麟認為:“風雅之規,典則居要。”書法生活是精神生活,精神生活是私有的,自由的,卻是需要提高的。書壇需要建全規矩,規矩是一種約束,也是一桿標尺,用以衡量書壇之人、書壇之事。守規矩應當成為一種習慣,不守規矩理應戒止。對于一個組織,在吸納新會員,在組織書法展覽評審、書法理論研究等活動中,持守規矩就可以更加客觀、公正使人信服;作為書法家個人,自覺遵守規矩,自律不輟,也有利于不離正道,行于大道。
抵制抄錄帶來的文化惰性
我們正處在一個學習的時代,學習對于書壇中人來說是十分必要的,這一點是沒有疑義的。但當代書法家的學習現象還是有幾個比較明顯的不足。首先是學習的狹隘,譬如在學技能時,對其它修養的關注程度就不夠了。書法藝術只是一個范疇,學習應該進入更為廣大的空間,獲得更廣闊的視野,培養更深遠的胸襟。魯迅曾批評“叮于一處”的學習方法,因為人如此囿守,難免枯落。其次是功利的學習,什么能產生功利學什么。學所謂有用的,棄所謂無用的。功利之學使人偏頗、短視,成為實用主義者,是精神上的唯利是圖者。其三是應景的學習。學習可以作為門臉,自詡好學習愛讀書已成時髦。清人方東樹曾談到一種偽學習,是學不到真學問的。偽學做為一個面具,應對社會、他人,最終流為淺薄。對于個人來說,能否讓書法藝術成為持續發展的一種精神活動,最終還是倚仗讀書積累下的學識。人們在讀書中感受思想之美,道理之美,情調之美,修辭之美,原創之美。相比之下,古代書法家的形象是比較豐富飽滿的,究其根柢是文化素養在起作用,是一個有文人情懷的人,而不是一個干巴巴的書寫藝人。陸游認為:“君子之有文也,如日月之明,金石之聲,江海之濤瀾,虎豹之炳蔚”,很有活力,生機勃勃,風雅鼓蕩。書法創作允許不原創,書法家一生可能會反復寫某一個內容,或以抄錄古人詩文為務,但有文化素養和追求獨到的書法家卻會追求原創、嘗試原創,抵制抄錄帶來的文化惰性。《蘭亭序》《祭侄文稿》《黃州寒食詩帖》都是原創,原創使人提升,有活力,有一個追求的方向,書法創作就是追求最大的可能性,探索其復雜性,體驗其神秘性,倘若蹈襲的惰氣萌生,也就使人喪失原創的動力。當然,原創的基礎來自大量的閱讀、思考,才能得以轉換。在這方面,古今書法家的差距也最大——許多的個人書法展覽上都是古人詩文的聚合,看不到我手寫我文的場景。抄錄成了習慣,也就不可能開辟新的審美空間、開拓個人的審美理想。一個當代書法家除了創作,成為技能高超的善書者,他在文、史、哲方面還有哪些學理性的研究?如果是古人,要回答這個問題應該是不難的,但對于當代書法家來說,除了創作,還是創作,也就不免單調,不免平面,有志向者理應要有超出書法創作之外的文化追求。
書法評論的公信與自信
當代書法評論也是大家覺得十分薄弱的地方,原因是長于頌美短于規過。礙于遠近的人際關系,書法評論總于屈已于人、于事,達不到評論的真實。史論研究者眾,面對過往的史實、人物、事件,不牽涉世俗趨舍,表達的心態也就大有不同。
清人薛雪曾經論述:“阿私所好,愛而忘丑。如某之與某,或心知,或親串,必將其聲價逢人說項,極口揄揚。美則牽合歸之,疵則宛轉掩之”,當代書法評論往往就陷入這種人際關系的牽絆之中,從而不能盡到評論的義務。習近平總書記曾批評“紅包厚度等于評論高度”,認為“不能都是表揚甚至庸俗吹捧,阿諛奉承”,因為評論一媚俗就喪失了它的功能。因此一個評論者也需要貯存一些評論的基本素質。譬如藝術的良知,良知的具備使人從文本出發,面對文本而不是面對人情。人情何其多,面對人情、為情所困也就損傷了良知,筆下必然阿諛奉承之論,一個評論者為情而評,棄文本于不顧,文不符實,也就自損形象,無良知可言。因此把握文本是第一位的,削弱人情給予的擾攘是一種必須。譬如藝術的立場的建立,學衡派曾認為:“講究學術,闡求真理,昌明國粹,融化新知,以中正之眼光,行批評之職事,無偏無黨,不激不隨。”立場是由自己的審美經驗、思考確立的,不是浮萍任意東西。立場又是獨立的,不因人、因事俯仰無定,而是一以貫之,并隨著逐漸的提升,使立場更為完善。譬如在評論能力的掌握上,要注意評論不是謾罵,要有學理支持,能力需要培養、儲存,能力的提高有助于評論的獨立、獨到,更能揭示其深刻內涵。譬如評論語言的運用,再精密的思考和認識,最終都倚仗語言來體現,語言的能力如何,關系到能否評說清楚,因此語言的力度、溫度,語言的美感都很值得期待,許多評論語言的蒼白、浮華、失度、晦澀、粗糙、混沌,都使評論主張大打折扣。古代文人是贊美并踐行風雅精神的,關注時下的現狀,有明確地介入意識和主體性精神,使書法評論建立公信與自信,其中就含納了思想、知識的增量,因此每一次的評論,也是評論者對自己精神世界和專業力量的勘探和考量。遺憾的是當代書壇的評論隊伍難言強大,評論人才依然不足。
書壇就是一個巨大的生態場,四時異景,萬卉殊態,或吟詠規范,或不守畦町,有各自的生長態。但是,只有自覺遵守書法藝術規律,規延風雅,去除蕪雜,不斷提高個人精神生活的質量,才可能形成合力,共同推進書法藝術事業的進展。

賬號+密碼登錄
手機+密碼登錄
還沒有賬號?
立即注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