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疲憊的礦工,我的作品情實技空”

我的父親我的兄弟(水彩畫) 周剛
上大夜班的礦工下午下井,第二天早晨6點左右升井。北方冬天的早晨冷得像一塊鐵板,處處都是緊繃繃的。硬硬的細雪隨風飄打在臉上,行人都努力地將自己縮裹著,不讓雪打在臉上。6點,礦區的路燈一排排孤冷地站著。抬眼望去,四周一片漆黑。礦井口的小房間里暖融融的,我們早早地等在這里,等著升井的礦工。井口的幾位婦女,用生姜和紅棗煮了濃濃的姜湯,姜湯的味道飄到巷道的每個角落。婦女沖著我喊:“上來了,上來了!”我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在巷道火紅的標語牌的映襯下,數百位礦工升上井來,剛才安靜的巷道塵土飛揚,熱鬧起來。婦女們把煮好的姜湯一碗碗盛好,放在窗臺邊,升井的礦工隨手端起大口喝下。他們是凱旋的戰士,是來自地下深處的神圣靈魂……
我們進入狀態開始作畫。半小時左右,礦工問我們:“好了嗎?”我用筆蘸著顏色,請他站起來休息,同時迅速將畫板鋪平,鋪畫大顏色。他站了一會兒,又坐回原處。我將第一遍顏色用電吹風吹干,將畫板豎在畫架上繼續作畫,礦工已經坐立不安,一會兒抬抬帽子,一會兒摸摸自己的臉,一會兒摳摳后背。我知道他勞作了整整一夜,現在最需要的就是躺倒休息。我心存內疚卻又不肯停筆,我想把他的這種狀態準確地表達出來,把勞動者辛苦的狀態表達出來。我抬眼與礦工的目光撞在一起,他不好意思地對我說:“沒啥,就是想睡。”就在此時,我幾乎忘記了所有的技巧,只想用最短的時間將我面前這位疲憊的礦工迅速畫完。
水彩畫是一個十分講究技巧的畫種,它要求畫面水色淋漓,在控制水色的過程中,既能展現水彩畫透明亮麗的特性,也能充分展現畫家對水色把控的技巧與能力。這種水色在畫面中的行與止,是水彩畫中情趣表達和畫面效果的關鍵因素。
第二天,憨厚的礦工老蘭以幾乎同樣的姿勢坐在我的面前。我充滿激情地將印記、筆觸與色彩自然沖動地傾訴在畫面上。藝術作品是藝術家生命的體驗,不是藝術表現和藝術技巧的說明,在藝術創作中我們的直覺意識應取代理性意識。面對礦工,我真切體驗到直覺和飽含情感的藝術創作的重要性,它可以使我們與要表達的對象融為一體。如果面對一位疲憊的礦工進行“理性分析”,這會使我們要表現的對象變得懸浮或者無法真正抵達對象,那種充滿情感的直覺在人的生命本身,理論分析、技術技巧顯然是在人的生命之外。藝術創作不應該是脫離情感、去除直覺、理性分析后的懸浮在畫面中的形象或者是樣式,更不應該是先驗的、帶有成見的視覺經驗所獲得的對象。在長期的藝術實踐中,一個藝術家他的直覺與直覺寶庫中,貯積了許多有生命經絡的朦朧形式,需要在充滿激情的藝術創作中不帶有任何先入為主的成見將之真誠地喚醒。這種被喚醒的帶有生命呼吸的視覺形象凝聚了藝術家的直覺、情感和真誠。
真情與誠實是藝術作品中最為可貴的。在過去很長的創作實踐中,我們常常把畫面的“完美”放在首位,這種“完美”直接阻礙了我們觸摸實體世界、觸摸藝術的本質。正如美學家克羅齊所說:“有了直覺也就有了表現,兩者是一回事,很難割裂。”我們深處一個圖像極其豐富的時代,我們很容易將看到的圖像形成視覺圖像經驗,這種經驗自覺不自覺地被帶到所要表現的對象之中。當我們面對要表現的對象且用視覺經驗來衡量的時候,我們將不由自主地關閉藝術家與世界中蕩漾著的整體精神相互交流的能力,我們也無法參透和體會到我們的思想深處、身體內部的一種在真情實感促使下的超體驗——只有在這種超體驗的過程中,藝術家所描繪的對象才能突破那種圖像經驗,藝術家所獲得的形象才具有獨特性。這種形象中有生機勃勃的想象力和有血有肉的鮮活生命力。它是藝術家將世界以純粹的直覺審美創造出的有趣味的形式,是藝術家情感、誠實、理性與技術融為一體的通力合作的結果,是藝術家用他的表達所講述的故事,而不是以常規的形式追求那些講濫了的故事。
面對疲憊的礦工,我的作品情實技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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