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少其革命題材書法作品的審美特色

赤石頌(紙本) 1983年 賴少其家屬藏
賴少其,以畢生的藝術努力和實踐,為中國傳統版畫、國畫、書法藝術在當代的弘揚,特別是對“新徽派”版畫和新安畫派的傳承發展作出了卓越貢獻。他博學多才,詩書畫印皆能,于書法一門,“賴體”早已引起學術界關注。但是,作為一名無產階級革命文藝戰士,其大量革命題材的書法作品所具有的革命底色和審美特色,還沒有引起人們足夠的重視。
獨創“賴體”的承古開新之美
風格的形成是藝術家藝術成熟的標志,其中蘊含著藝術家孜孜不倦的探索和追求,閃耀著藝術家思想和智慧的光芒,具有動人心魄的藝術力量。上世紀80年代,賴少其書法就被業界譽為“賴體”,特別是作為構成“賴體”主要風格的諸多革命歷史題材的書法作品,充分反映了賴少其的藝術傳承、藝術取舍、藝術創造和藝術堅守,為我們梳理、分析和總結“賴體”的藝術風格和藝術價值提供了一條重要途徑。“賴體”的界定,從廣義上說是指賴少其所有書寫過的書體,而從狹義上說,也是被社會廣泛認可的,主要是指他以隸為主、以楷為輔、楷隸融合的“那一個”隸書書體,如《憑吊》《太平湖上行》等。其行書書體雖然也有“蘭亭”帖學的傳統和碑版的嵌入,寫得靈動自然、暢意灑脫,但是風格的鮮明性和感染力尚不能與其隸書的價值比肩。從賴少其留世的經典作品數量來看,行書與隸書相比也是相對較少的。由此,界定“賴體”的范圍,以便于更集中、更深刻地研究和傳播“賴體”,讓“賴體”的精神和價值真正成為引領當代書法藝術發展的范例。
“賴體”的整體風格是沉著凝練、渾樸率真、寓諧于正、拙巧相生,具有濃郁的“金石氣息”和稚拙的“天真童趣”。為了塑造自己的書風,賴少其堅持以我為主、善于取舍的學術理念,在上追東晉“二王”、唐代歐陽詢,近法清代鄧石如、伊秉綬、鄭板橋的基礎上,最后以金冬心為儀范,心摹手追,清本溯源,融合改造,終成自家風貌。從賴少其1938年創作的《題龍石》作品風格可知,其青年時代就開始學習金農書法,并已取得很好的成效。但與晚年作品相比,藝術感染力尚嫌不足。賴少其自己曾說:我學金農“漆書”是為了題畫,至于形成自己風格則是長期學習積累的結果。
創新是文藝發展的永恒動力。賴少其具有藝術家最為重要而可貴的品質,就是敢于超越古人、超越自己、不斷創新。他早年學習木刻藝術,因善于在題材、形式和刀法上創新,被魯迅稱贊為“最有戰斗力的青年木刻家”。新中國成立后他調到安徽工作,帶領一批安徽的版畫家大膽創新,創作了一大批富有時代特點的精品佳作,成為“新徽派”版畫藝術的主要開拓者。晚年他不墜青云之志,又實現了“丙寅變法”,不僅實現了對自我的超越,也將中國畫的時代發展又向前推進了一大步。在長期的書法學習實踐中,他時刻沒有忘記創新,立爭在古人的基礎上有所發現有所提升。他將木刻的刀法與筆法融合,以刀為筆,強化了線條斬釘截鐵、擲地有聲的美感。他將鄧石如線條力感、伊秉綬的裝飾意韻與金冬心的稚拙趣味有機融合,變金農“漆書”側鋒用筆為中側并用,轉折處摻以圓渾,充分彰顯雄渾樸厚的美感。晚年又融匯《好大王碑》《石門頌》和“龍門二十品”,形成更加鮮明的“賴體”風格。用筆碑帖結合、楷隸結合,完全超越了金冬心“漆書”的格局,向著蒼勁渾厚、自然生動的審美高度躍進。結構端莊凝重、大小相間、巧拙相生、豐潤樸茂,有的巍峨雄壯、威武凜然,有的稚拙天真、童趣爛漫,給人以積極向上的精神感召和耐人尋味的審美熏陶。

題龍石(紙本) 1983年 賴少其家屬藏
“革命底色”的詩書并茂之美
賴少其1915年出生,2000年去世,在85年的滄桑人生中,從少年時在廣州從事新興木刻運動、投身革命,到新中國成立前長期戎馬關山、顛沛流離、回旋戰斗于烈火硝煙,再到新中國成立后亦官亦藝的9年徜徉海上、26年迷情黃山、14年回歸廣東故里的漫漫人生之路,他以摯熱的文藝情懷和高超的文藝水準,親歷了中國共產黨領導人民翻身解放,建設社會主義新中國的偉大實踐,書寫了革命人生、藝術人生和社會人生激越交響的精彩華章,完成了一個優秀的無產階級革命文藝戰士的形象塑造。這種形象為當下文藝家做到胸中有大義、心里有人民、肩頭有責任、筆下有乾坤樹立了榜樣。
賴少其的形象是優秀的文藝戰士,藝術的底色是革命精神。他的革命題材書法作品很好地詮釋了這種精神,表現了這種崇高的美。賴少其革命題材書法作品最突出的特點是內容大多是自己所作的詩詞歌賦。這既體現了賴少其綜合藝術修養的全面和高深,吻合了傳統經典書法創作“書文合一”的模式,也為實現詩意與書意相互生發、書藝與文思協調表達提供了可能。書法家書寫自己的詩詞文章,不一定都能出精品,但經典的書法作品大多是書法家自書自文的結果。王羲之的《蘭亭集序》、顏真卿的《祭侄文稿》和蘇東坡的《寒食帖》都是書文并茂的經典案例。從賴少其藝術館提供的賴少其自書革命詩詞書法作品照片資料來看,首先感覺賴少其中國傳統詩詞修養頗高,無論詩或詞,押韻、平仄、對仗和詞牌運用都符合古詩詞的一般要求,同時在詩思、詩意、詩境的營造上也都能信手拈來,著手成春。其次詩詞題材大多為回憶革命故事、緬懷革命先烈,情感真摯飽滿,詩境開闊宏大,詩思發人深省、令人振奮,充滿著樂觀向上的革命英雄主義精神。從書法表現來看,使用書體主要是隸書、楷書和行書,有些作品還是多種書體糅合。如頗具“賴體”特征的楷隸結合的《憑吊》和楷隸行草四體糅合的《浴血東流山》等。作品尺幅、形式以四尺對開橫幅、條幅和四尺斗方為主,大幅作品較少。從表現風格來看,盡量將書體、書風與詩意、詩風吻合,有如《憑吊》的慷慨悲涼,有如《太平湖上行》的雄渾靜穆,有如《赤石頌》的氣勢飛動,有如《歸鄉吟》的輾轉悱惻,很好實現了詩意與書藝的融合,彰顯了賴少其革命題材書法作品蘊含的革命精神和文化內涵,表現了無產階級革命家崇高的審美境界。
“書如其人”的人書互贍之美
書法境界是書法家主體思想觀念、性格特點、學識修養、專業能力和審美理想等方面的綜合體現。“書如其人”理論不僅為書法評論能夠站在主體、客體、本體“三位一體”的格局中綜合考察評估書法價值提供了哲學范疇,也為書法的學習研究提供了重要的方法論,也就是說,書法家主體的素質能力建設是提高書法水平和境界的關鍵。如在藝術家全面素質的塑造上,賴少其始終注意把握好理想與現實、做人與為藝的關系,努力做到在服務時代、服務人民中展現藝術價值,成就藝術人生。1936年《木刻界》雜志登載了賴少其《我是怎樣木刻的》文章,文中寫道:“我為什么要刻木刻呢?這個大前提是萬萬不可忽略的。我們說到這一點,那便有對于整個社會認知的必要。譬如我們所處的社會,是怎樣受帝國主義直接間接壓迫,而最大多數的民眾又是怎樣受最少數人剝削?明了這種矛盾關系,很容易看穿社會的黑幕,于是便很容易地抓住了題材。”賴少其寫這篇文章時年方26歲,而對藝術的主題、題材的認知已經與馬克思主義文藝思想的方向和高度相吻合。這種為大多數人服務的文藝理念就是馬克思主義的文藝觀,就是毛澤東、鄧小平等為代表的中國共產黨人的文藝觀。正因為樹立了正確文藝觀,賴少其的文藝創作才能贏得人民和時代的歡迎,才能源源不斷地為人民創作生產精品佳作。
“藝以載道”“藝以暢神”是中國傳統藝術精神的核心,體現著中國傳統哲學智慧和人文精神,是儒家“美善觀”、道家“天道觀”和禪家“頓悟直感觀”等美學思想的融合繼承和發展,是中華美學精神的核心。賴少其生長在由傳統文化向新文化轉型的時代,他的身上既有中國傳統文藝精神的血脈,也有西方美學的影響,更有馬克思主義文藝精神的信仰,傳統儒家風范與中國共產黨人的風范在他這里得到了統一。1935年,魯迅致賴少其的信中寫道:“太偉大的運動,我們會無力表現的,不過這也無需悲觀,我們即使不能表現它的全盤,我們可以表現它的一角。巨大的建筑,總是一木一石壘起來的,我們何妨做這一木一石呢?”魯迅一木一石的教導,成為賴少其一生的座右銘,他以“木石齋”作為齋名,時刻勉勵自己做老實人、辦老實事、研真學問、練真功夫,在各方面體現一木一石精神。當戰士不怕犧牲,身陷囹圄不改初衷,面對嚴刑寧死不屈,矢志不移跟黨走。做藝術不務虛名,研精覃思,博學專精,實現詩書畫印文刻多能、版畫國畫書法開派立體的杰出成就。當領導真抓實干,提攜青年,運籌帷幄,引領徽派文藝事業繁榮發展;于生活嚴以律己,誠以待人,艱苦樸素,清正廉潔,文質彬彬,頗有君子之風。
唐云評價賴少其言:“所謂‘文如其人’,凡同少其先生有過交往的人都說,他的為人正如他的詩、書、畫一樣:天真、耿直、豪放。他對現實從不隱瞞自己的觀點;對朋友肝膽相照,急公好義。”賴少其革命題材書法作品,不僅將革命故事、革命情懷和革命精神融入作品,也是將人格美與書格美完美呈現的典型之作。他曾手書一聯“筆墨頑如鐵,金石擲有聲”,這是他的審美藝術主張,也是他頑強不屈、堅忍不拔的人格美的映照。而其“欲佩三尺劍,獨彈一張琴”楹聯作品則又表現了他“獨持偏見,一意孤行”的自信美。賴少其的書法創作走的是雄強、古拙之路,按他本人的說法是具有北方的審美取向,不媚俗,錚鐵骨,高古奇絕,生機勃發。如他晚年創作的“寶刀不老”“一往無前”“生命不息戰斗不止”等,其精神的分量遠遠大于技術因素,滿紙洋溢著雄強的美,充滿著催人奮進的精神力量,真正達到了“人書互贍”之美。

賬號+密碼登錄
手機+密碼登錄
還沒有賬號?
立即注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