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人性的良善,縫補生活的裂痕——劉慶邦長篇小說《黑白男女》讀后感
——劉慶邦長篇小說《黑白男女》讀后感
劉慶邦老師的長篇小說《黑白男女》2015年出版后,我及時拜讀了這部力作。我在礦區工作二十余年,對煤礦工人的工作和生活頗為了解,仔細回味作品中普通礦工身上閃現的亮色,日常生活中釋發的光點和給讀者帶來哲學性、社會性、生活性的一系列思考,讓人怦然心動,感慨萬千,由衷贊嘆這是一部不可多得的好作品。絕非我個人虛夸,2016年年度中國好書排行榜中,《黑白男女》名列前茅。
小說講述了龍陌煤礦發生重大瓦斯爆炸,造成138名礦工遇難后,幾個普通礦工家庭的悲苦生活故事——失去兒子的周天杰,失去丈夫的衛君梅,熱心助人的蔣媽媽、蔣志方母子,等等。突如其來的礦難重新改寫了他們的生活,危機四伏、風雨飄搖的生活現狀,引發出各種矛盾沖突,人性本真的東西隨著這些矛盾沖突充分再現出來。逝者長眠地下,災難造成的凄慘現實,留給了還要繼續活下去的生活在社會底層的礦工家屬。人的生命是脆弱的,人性卻是堅韌的,作者用細膩的筆觸描述出一個個溫暖的故事,化解了大難、大悲堆積在人們心里的堅冰。這些生動鮮活的故事,似乎是在講我們礦區自己的故事,當文學藝術與現實生活融為一體時,更能引起讀者情感上的共鳴,觸動我們對現實、對人生的深度思考。
周天杰是一個下了三十多年井的老礦工,集煤礦工人勤勞樸實、憨厚善良、樂觀豁達的良好品行于一身,原本一個四室同堂的幸福家庭,一場瓦斯爆炸奪去了兒子的生命,整個家庭被那聲巨響震得嚴重失衡,家里的頂梁柱斷了,如此大難并沒有擊垮這位退休的老礦工,他挺直腰桿再次擔起上有老下有小的家庭重擔,他把生活的全部希望都寄托在孫子小來身上。可他又擔心年輕的兒媳鄭寶蘭帶著孫子改嫁,要留下孫子,就得先留下兒媳,要留下兒媳就要加倍對她好,而無論怎樣對兒媳好,也替代不了兒子給她的愛……
中國式的家庭大同小異,傳宗接代的傳統觀念根深地固,周天杰與兒媳鄭寶蘭緊張、尖銳的家庭矛盾沖突,讓我想起發生姑姑家里的真實故事:姑夫工亡后,姑姑守寡多年,含辛茹苦把唯一的兒子養大,到礦上工作不到五年,就在一次礦井塌方事故中失去了生命。年輕的弟媳忍住悲傷、擦干眼睛,用柔弱的肩膀撐起這個家,一邊在飯店打短工一邊悉心照顧婆婆和四歲的兒子。可婆婆總是擔心年輕的兒媳改嫁帶走孫子,死活不讓她再外出打工賺錢。“上帝關上一扇門時,又打一扇窗”,弟媳幸運地遇到一個真正愛她的好男人,她帶著婆婆和孩子一起改嫁,被礦工稱為“最美礦嫂”,在礦區傳為一段佳話。
小說中刻畫的另一個重要人物衛君梅,是新時代自強、自立女性的典型代表,丈夫陳龍民也在那場瓦斯爆炸中遇難,丈夫死后,他的弟弟和弟媳對衛君梅百般刁難,怕她分占家產逼她改嫁,可她懷著對死去丈夫陳龍民的深愛,獨自撐起了這個殘缺的家庭,每天種地,上班,撫養教育一雙兒女,勇敢堅強、不卑不亢地生活著。礦上年輕有為的工人蔣志方愛上了這個不平凡的女人,她一再拒絕他的愛,是怕影響了他的大好前途。面對各種勸慰,衛君梅的理智和通明讓人敬佩,人世間所有的勸慰都是貧乏、無力的。小說中寫到:勸,對勸者來說,只是一個說詞,一種道義,對被勸者來說,感謝人家的好意就是了,對勸了什么則不必在意。年輕的她,何嘗不想再重新組建一個家庭?何嘗不想有人替她分擔肩上的重擔?但她并非自私自利之人,為了他人,甘愿把愛藏在心底。
作者對衛君梅的塑造近乎完美,令人反思。她對工作、交友、愛情、對人生價值的獨立思考,不盲從,不跟風,不圖安逸,不貪錢財,忍讓包容,自尊自強,靠自己勤勞的雙手默默承擔著生活中一切,用行動為兒女、為家庭、為煤礦、為社會樹立了新時代優秀女性的楷模,值得所有人效仿學習。我想,作者不惜大量筆墨塑造了礦山女人衛君梅的形象,意在引導和喚醒更多女性的自尊、自強、自立。
小說中對蔣媽媽和兒子蔣志方的著筆,使整部作品升華的同時又投下暗影。丈夫遇難后,蔣媽媽辭去教師工作來到煤礦義務為礦工進行安全宣講,現身說法地告誡礦工“安全重于泰山”。蔣媽媽用仁愛情懷,溫暖每個工亡家屬的心,卻一再反對蔣志方愛上衛君梅,兒子年輕有為,前途無量,怎么能娶一個帶著兩個孩子的寡婦呢?隨著蔣志方對衛君梅感情的加深,母子的矛盾也越來越激化,人性光鮮亮麗背后的自私、偏執隨之被揭示出來,使讀者不由自主的去思考人性本真的東西到底是善是惡、是美是丑。
龍陌煤礦是全國煤礦的一個縮影,似乎每個礦工都工作在這樣一個煤礦里,小說中講述的故事連接著現實生活的脈動,傳導著普通礦工的哀樂。現實生活中,男人離不開女人,女人更離不開男人,這是人倫自然規律。礦難過后,失去男人的女人們在心理上、生理上和生活中都嚴重失衡,失魂落魄的鄭寶蘭、淚水苦水往肚子里咽的衛君梅、辭去教師工作的蔣媽媽、瘋瘋癲癲的王俊鳥……這些危難中的女人們,不僅站了起來,挺了過來,還在悲傷絕望中找尋到生活的底氣,人性的骨氣,生命的朝氣,在冷酷殘忍的現實中相互擁抱著取暖……
讀完整部作品,我深深體會到無論時世如何變化,作者始終不改初衷,在世間永恒的循環里擔承著自己應盡的義務,忠實誠摯地施行人生的使命。煤礦也是整個社會的縮影,面對一個和諧秩序的崩潰,劉慶邦老師用他敏銳的筆觸為讀者建構了正反、黑白和陰陽相互對立又統一的矛盾現實,而我們每個人都生活在這樣的現實里。當災難突然降臨時,人性中固有的友愛與良善便彰顯出強大的內在力量,他們自己動手,用這份友愛和良善穿針引線,縫補彼此心理上、精神上的裂痕,被重新修復的生活,像燃燒的煤一樣溫暖著冷酷的現實,不斷釋放明亮的人性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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